在“吃”中成长
吃,谁不会啊,但能吃出好来,却是不是件容易的事。对于吃,我是一个很马虎的人,粗粮没感觉有多么难以下咽,龙虾我也没吃得多长出几条腿来。我吃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成就是体型越来越富态。我真是越吃越惭愧了。但既然吃了这么多年,就得有个交待,不然真的成了白吃 (白痴)了。
我现在经常对我的女儿说,你真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里,起码在吃上我觉得如此,只要是她喜欢吃的,只要她的要求不是太过份,她一般都会如愿以偿,我唯一担心的是她会因此而得了厌食症。小时,我也经常听父母这样和我讲,但我觉得我在吃上还是受了不少苦,既然我比他们幸福一些,他们所受的苦一定是超出我的想象的。
象我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兄弟姐妹成群是很正常的,我认为这对于健康地成长很有好处,但对于那时的父母来说,孩子多无疑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能让这么多张小嘴吃饱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样说着时,我就慢慢想起我的一道道美吃来。
猪肉
那时可不象现在,猪肉已经吃得让人厌倦,越野的东西越才是美味。在我刚刚对吃有了快感的时候,猪肉几乎是唯一的美味,之所以会成为美味,那意味着它极为稀缺,即使是逢年过节,也并不一定真的能吃上一顿。
只要是看见父亲用细绳拧着一小团用麻纸包着的东西,我们姐弟几个就知道可以解解馋了。遇上这样的事,一般都是我的父亲亲自下橱,我妈妈说,男人炒出来的肉香。那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人担心会因为吃肥肉而得高血压的。在炒肉前,我父亲会先用刀细细地把那肥肥的部分切下来,切成小块,炼出猪油来。随着那白白腻腻的一块化为小小的焦黄的肉渣,院子里到处都是猪肉的芳香了。我父亲把那些小肉渣用漏勺捞在一个小磁碗了,我们兄妹几个躲在不远处,已经在不住地往肚子来咽口水了。父亲说,过来,我们几个就一个个过去了。“张开嘴”,我们几个的嘴都已经张得那些等待喂食的小燕子的嘴了,唯一不一样的是,我们没有那些可爱的黄芽芽。
我父亲用筷子夹着那些细小的肉渣放在我们那几个小嘴里,我们每个人的嘴里便倾刻充满了一种我们梦寐以求的芳香,那种香让人陶醉,这使得我们不忍心把那些小小的肉渣吞进肚子里去。
凉粉
等我有了钱,我的钱多到我想吃多少凉粉就可以吃多少的时候,我发现凉粉再也没有小时候那样好吃了。
在七十年中叶的夏天,当你路过华北一个小山村供销社的旁边时,经常可以看见用一些白帆布围起来的一个个小小的凉蓬,那就是那些卖凉粉的人的小摊档。
我一直不太清楚,那些凉粉是用什么原料做成的,但我能肯定,它最终是在一个大一些的洗脸盆里成型的,因为那些凉粉在没有食客光顾前,无疑就是一个倒扣着的洗脸盆的形状。有人懒洋洋地走过去,说一声“来一碗”,那卖凉粉的师傅就开始用一种特有的工具(我想不起这种工具的名字)由外向里xie了起来,那师傅手工当然是到家的,他能准备无误地xie出一碗来,不多不少,然后用五指很熟练地一抓(我很奇怪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那只手是否符合卫生标准),放在碗里,一些小勺再在旁边的佐料瓶子里蜻蜓点水一翻,食客的手里,就有一碗爽口的凉粉了。
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没有单独痛痛快快吃过一次凉粉,通常是那小小的一碗是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分的,最少也是两个分着吃,现在想来,那凉粉的原料不过是一种面粉,那些佐料无非就是一些蒜汁、芥茉、酱油、陈醋之类的,但那种冰凉凉,滑溜溜、酸辣辣的感觉为什么就会形成一种极端的美味呢?
我终于有了一次的父亲单独外出的机会,父亲在和一个熟人说着话,我钻进了卖凉粉的小摊档里。我看着那些食客们哧溜哧溜吃着,嘴里只咽口水。“小家伙,是不是想吃了凉粉了,想吃就让你爸爸来给你买。”他这样说着时,我一声不啃,眼睛巴巴地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凉粉屯,当他第三次这样说的时候,我转过身向父亲跑去。不知怎么我绊了一跤,下巴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子上。
那天我的下巴缝了五针,记忆中我那次特别坚强,没有哭一声。我看见我的爸爸都快心疼哭了,从医院出来,我爸爸问我,疼不疼,想吃点什么,我大喊了一声:“我要吃凉粉!”,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大声而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我爸爸那次破例用两毛钱买了一个大碗的,他看着我一点点吃进去,我看着泪在他的眼里打转。
干粮
“星期一,干粮足;星期二,照样儿;星期三,干粮完;星期四,饿肚子;星期五,饿破肚;星期六,有盼头。”
现在的年青人不会知道上面的顺口溜想说什么,实际上,这是我知道的最早的校园民谣,也是一段时间我艰苦求学生涯的写照,当然有过和我相似经历的人还很多。
我小学毕业考上了县城的中学,那时正应该是身体疯长的时候吧,但偏偏吃不饱。我们的伙食费是一个月八块钱,我们的伙食就可想而知了。除了交伙食费,我们通常是口袋里没有一分的零花钱。这意味着我们的饥饿感大多数情况下要靠我们并不太坚强的意志克服了。最难熬的是上午第四节课和晚上睡觉前,这种饥饿唯一的补充是那救命的干粮。
我的家离县城有几十里路,通常是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所以我的饥饿生涯远比那个校园民谣里描述的艰巨。
我的干粮的构成五花八门,有烤红薯,过年吃剩的馍、玉米面做的饼,黄疙瘩(也是用玉米面做的)。在这里干粮里,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妈妈用玉米面烙的饼,那里面放了一些花椒粉,小茴香粉之类的,这使我增加了一些关于肉类的想象。我曾经见到过我的一个同学的父母给我那个同学买了一个象董存瑞炸药包一样的东西,那是几十个面包,那时,我难于想象,我的那个同学家里会多有钱。
有一次,我饿疯了,挤着去加饭(我现在还不能理解那些做饭的师傅为什么宁肯去用那些剩下的饭喂猪吃,都不肯分给我们这些饿疯了的学生吃),一个同学饭盆中的稀饭顺着的我脖子浇了下来,我一声惨叫从那些人堆里挤了出来,等我用自来水冲干净我脖子上的饭粒,我发现从我的耳根,到肩膀是一片燎泡。
我为此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回到学校以后,我父亲每个星期都会及时把干粮交在我的手里,风雨无阻。那时的交通还不象现在这样方便,为了这一袋干粮,我父亲会不时步行几十里路,我也不清楚,那些粮食他们是从哪里来的。